文/张东林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城市营销研究所主任研究员
老城保护,保什么?建筑还是空间?老城再生,怎么生?修缮还是仿建?就像人生选择“生存还是毁灭”一样,老城如何“保护与再生”也是一个亟待厘清的问题。
5月的苏州,尚未进入梅雨季节,阳光正好;历史文化街区平江路上,游人已然开始如织穿梭。落座在由原吴江绣花厂老旧厂房改造而成的金谷里艺术馆庭院中,针对老城保护与再生话题,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历史文化名城委员会城市设计学部主任丁沃沃、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兼总规划师袁牧、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总工程师兼长三角分院院长相秉军三位专家接受了笔者专访。
有意思的是,这三位专家分别工作居住在三座不同的城市:南京、北京和苏州,数十年的定居生活,让他们对所在城市的老城保护与再生工作拥有了更多学术之外的理解与发现。
设计师眼中的三座老城,风采各异
对很多人来说,无论南京、北京还是苏州,都是极具吸引力的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徜徉其间,最希望感受到的就是浓郁的中国味道、别样的地域风情。
久居南京老城,丁沃沃这样认为,南京是一座最像中国的城市,历史文化蕴含丰富而多元,历经沧桑如同中国的成长史。“当然,南京老城既有保护得很好的地方,也有保护得不够好的地方,保护之路走得比较艰难,有很多困惑。当初,夫子庙地区的保护从点、线、面不同的控制规则开始,取得一定成果后,才开始了大面积的城市更新。后来对历史街区的肌理特征有了新的认知,又开始重视老城区城市肌理形态的织补。我们从不同年代出台的老城保护政策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这种认识和变化,应该说做得越来越好了。”
作为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原院长、博士生导师,丁沃沃教授曾在年获得第六届中国建筑学会建筑教育奖。在她看来,老城保护工作中,离不开城市设计,然而“设计师要有节制,应该学会消隐形式,老城保护类的设计质量体现在表达了历史记忆,即在表现他者的同时体现出设计的魅力,人们会因设计尊重历史而记住设计师。设计师要在老城保护规划与设计中更多地想到社会责任,这是从业的基本准则,而不是自己个人的形式爱好。作为教师在教学中持续灌输这种观念很重要。”
对北京老城,拥有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城市设计专业副主任委员、北京城市规划学会副理事长等多重身份的袁牧理解更深,他的观察似乎多了一些特别的角度。
“北京是一座最像社会主义中国的城市”。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新的城市建设进程中,传统的四合院已经越来越少,不是变成三合院、大杂院,就是被拆毁了,独门独户的居住模式离普通百姓的生活已越来越远。“近百年来,北京的城市生活形态更趋向于国际化或全球一体化,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无论是生活方式、工作方式还是社会结构,都趋向一个全球,大家走向也更加趋近。因此,这种接轨本身就是对过去的一种背叛,无论是在空间上还是在形态上做一个跟过去一样的东西,与现在生活都是很难产生共鸣的,刻意为之反而很假了。所以,这种老城保护模式并不能让生活真正延续下去。”袁牧称。
“苏州老城不仅是苏州人的老城,也是全国人民、世界人民的老城。目标明确的苏州,在经济发达地区的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工作中,做出了杰出贡献和标准范例。”并非土生土长苏州人的相秉军对该市老城保护评价颇高。
这位专家师从我国著名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阮仪三教授、曾任苏州市规划局总规划师的专家对苏州感情很深。与平遥古城、丽江古城的保护相比,相秉军认为,苏州老城保护能够不受经济利益的诱惑,没有走大规模拆旧建新、腾退空间之路,确实是一种很难得的抉择。当然,苏州老城保护也有遗憾。“就原汁原味地保护苏州风貌地区而言,还可以更广泛一些。我在苏州规划局工作的时候,曾经做过详细的分析和研究,包括如今保护较好的平江路历史文化街区在内的传统建筑集中成片地区,所占面积其实还不到老城面积的三分之一。而传统风貌主要是附着在传统建筑上的,成片保护的老城街区越多,城市的风貌就会越明显。”
记忆——老城保护与再生的桥梁
树木生长百年,会用不可磨灭的年轮留下生存的记忆;人生长命百岁,会在大脑回路中镌刻下永不消逝的电波。老城的生命有长有短,人生的记忆永恒存在。一栋建筑、一棵古树、一份美食、一声吆喝,都可能是老城记忆里的一个重要元素。
在受访专家看来,尽管老城保护与再生问题看似宏大而遥远,但其实却是触手可及的。
“老城最需要保护的是记忆,包括各种各样的记忆。”谈到老城保护,丁沃沃有自己的观点。她认为,对老城记忆的保护要多调研,多了解普通百姓的感觉。“这种记忆保护,需要的不是低水平的生活质量,不仅仅是空间的表达与承载,还要用多种方式呈现出来。严格地说,记忆的保护与延续,不仅是规划或建筑专业的技术活,同时需要很多专业配合,最后由工匠实现。”
丁沃沃强调,老城保护与再生并不是绝对的对立关系,不一定是从安静走向繁华,选择何种状态还需要看老城保护的记忆需要什么。“例如,苏州园林就需要严格限制人流,保持安静,才能保住原有的记忆。如果时尚元素能够调动记忆,同样可以在老城中增加。一切保护与再生的手段都要对支撑记忆性活动有利。如果老城保护并不能引发后人对历史的认知,那么保护有啥意义?”
“我们要明确老城保护与再生过程中舍弃什么、保留什么?”面对同样的问题,袁牧直言不讳,“随着时代发展和进步,想留住过去的生活方式、文化状态和社会结构都不可能,能存留的只有对过去的记忆,而这种记忆是可以通过不同载体实现的。比如,建筑、道路、自然环境等物质载体,以及一些非物质的文化载体。当然,记忆的第一要务是真实,留存的一定是真实的记忆。”
“真正的记忆是社会记忆,而不是空间形态记忆。无论是老城保护与再生还是城市设计,更多的时候其实是要寻求共识,通过整个社会的共同认知,找到好的、不好的、改造的、坚持的关键点,这样才能明确未来的目标方向,包括文化与空间的方向,并最终随着社会潮流向前走。”总结多年从业经验,袁牧表示,“现在很多人对老城保护与再生存在误区,总认为要回到某个历史片段。其实,无穷多的片段串在一起才叫历史。也许,历史有时候会惊人地相似,但是历史很少会说走到哪儿后再往回走多少年。”
“古城风貌是苏州老城的最大魅力,传统格局、建筑高度、街巷水乡等要素的控制保护,让老城魅力有了更多的依附存在。同时,非物质文化、民风民俗甚至吴侬软语的延续传承,也成为这种魅力的重要支撑。如果老城里的原住民能保留的更多一些,相信苏州的魅力还会更加突出。我相信,这些内容都能成为人们的永久记忆。”由个人兴趣决定从业方向的相秉军告诉笔者,历史为苏州积淀了厚重文化,苏州老城保护与再生的目标是要成为一个国际文化艺术基地,“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苏州的也是中国的。文化艺术是国际通用语言,按照这个方向去努力,一定能够既传承好老城记忆,又与国际良好接轨。”
“老城的魅力在于它的厚重,历史是买不来的,随着时间推移,更会为魅力加分。”丁沃沃指出,老城保护工作中微更新是主力,“成片的老城微更新会促进再生大文化的出现,必将体现一个民族对历史的尊重!”
特别预告:6月14日,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历史文化名城委员会城市设计学部年年会将在苏州平江路金谷里举办。
本文由清华同衡城市营销研究所提供;文中图片分别来源于图虫网、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