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H:
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已经启程前往南京,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只能说我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与你道别。只是,我怀着最赤诚的期待来到这座城市,而到最后,能这座城市能留住我的,只剩下你曾给过我的浪漫与爱。可是这一切都在你我相继进入方舱之后消失殆尽。人生短暂,我们都是靠运气活着的人。不必再来找我,你应当明白,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谈。
虽说我一直坚信“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离别时分,我也不由生出许多不舍与惆怅,最为不舍的,还是与你初遇的那刻。
你或许一直以为我们相识于南京夫子庙地铁站,你第一次来南京,端着相机好奇地拍照,正好看到我手捧一本《地铁》边看边等地铁。你是非常外向开朗的人,见有相同喜好的人就立刻上去搭讪,可是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以前见过。那是年夏天,我读博的第一年,我拖着行李箱走进地铁,你虽然正看着手机,却也在进入地铁的时候帮我提了一把行李箱。俊秀的面孔总是令人印象深刻一些,我由此记住了你。15号线是新修建的地铁站,崭新得犹如此刻我眼中的上海,文明包容、先进开放,处处彰显现代化的气息。
夫子庙是南京地铁最为拥挤的一站,我们搭上话之后一齐走进了地铁,得知我也在上海读书,只是国庆假期回家时,你眼里的欣喜也让我心里泛起涟漪。地铁飞快前进,我们在拥挤的车厢里紧贴着彼此,我的心跟着车轮与轨道的碰撞一齐跳跃。在南京老旧的地铁里,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跃动。
读到这里你或许会怀疑,我如何确定年夏天遇见的就是你?同样的衣衫、同样的眼眸、同样的发型和说话的声音,我不会认错。
与上海不同,南京处处透露着老旧的气息,自幼生长在上海的你对这一切先是十分有兴趣,但也逐渐丧失了最初的热情。你来南京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国庆假期正是南京最为拥挤的时候。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从中山陵下山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暗,明暗交错的光线里我看着你的脸,突然很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住。
第二天你就要离开南京,那天晚上我送你回酒店。站在地铁站台,列车呼啸而过,我们的影子倒映在玻璃上,随着列车不断跳动,我那时在想,这多重跳跃的倒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我?我发着呆,地铁门打开了也没有发觉,你一把将我拽进地铁,我撞到你的身上。仰起头看着你眼里的笑意逐渐蔓延到嘴角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我实在是一个运气不怎么好的人,年暑假,我好不容易跟导师请到假可以回家几天,不想却遇上了禄口机场的疫情。本打算在非旅游旺季带你好好逛一逛这个生我养我的城市,最终也没有成行,这件事一直是我的遗憾。
年初,我曾作为医疗队志愿者驰援武汉,年,我深陷南京疫情,而今年,我又遇到了上海疫情,真的不会有人比我更恨新冠了。我对待病毒的态度也在悄悄发生改变,如果说前两次都是踌躇满志,那么,上海那个满目疮痍的春天则让我陷入绝望。就在今年4月,我在忙碌的间隙给你发消息,说自己被绝望吞噬,你对我说:“鲁迅先生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以我们拥抱的照片为背景,我觉得这句话真是荒谬。
方舱里的忙碌生活让我将所有的情绪都抛之脑后,我只知道,哪个时间要给哪个片区的人送药,什么时间要去接收新的病人。在武汉当过志愿者的同事告诉我外面的情况——“真的不知道相关领导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在离居民区这么近的地方建隔离点?我跟他们说我是驰援过武汉的,不能在这里建隔离点,这里不具备建隔离点的条件,可是他们不听……”她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从前在武汉时,她毫不犹豫地剪去自己及腰的长发,可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我没有什么能安慰她的话,只能安静地听她哭泣。
如果这些都只是他人的苦难,那么属于我的苦难则是我在方舱里看到你的时候。我穿着大白的防护服,你没有认出我,于是我转过身去,把背后的名字给你看,再回头,你只是看着我苦涩地笑了。我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此时同事又唤我的名字,我将生活必需品递给你,继续忙碌。
外面的人都说方舱的生活质量非常差,如果跟正常的生活比起来,的确如此,只是,这里的人并不如传言所说丧失了“生命的尊严”,每一个医务工作者和志愿者都在尽最大的努力保障病人的生活质量和生命健康。初高中的孩子带着IPAD进来,在特定的时间里上着网课,更小的孩子们喜欢在午后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在空地上玩老鹰捉小鸡。有一次我步履匆匆,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小朋友的玩具,我问他那是高铁吗?他说不是,那是地铁。于是我忽然想起疫情之前的上海地铁,早晚高峰的时候都非常非常拥挤,让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多么快节奏的城市,地铁上所有的人都低着头看手机,坐着的人或是在睡觉。全然不似当年南京地铁带给我的浪漫。
这场疫情把上海弄得一团糟,3月末尾,上海地铁上的人越来越少,早高峰似乎正在悄无声息地消失,整座城市慢慢陷入沉寂。
我曾经有过一瞬间被你说服,打算在上海扎根。春天的猛兽动摇了我的想法。我似乎不再信任这个城市了,我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在南京街头闲逛,吃一碗鸭血粉丝汤才是我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日常。但是我依然在犹疑,和所有单纯的女孩一样,我试图说服你和我一起去南京。于是我们开始争吵,你不断强调春天的疫情只是特殊情况,上海依然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城市。到了最后,你甚至试图用爱来绑架我,说出“如果你爱我就应该留下来”这样的话。方舱的工作非常忙碌,我本来就无法支持,而你则在精神上不断给我冲击。换班的那天,我走出方舱,在手机上看到那些被丢弃的新鲜蔬菜,抬起头看到人行道绿化带上胡乱长着的青草,恍然之间,我感觉它们就是那些被丢掉的菜,而不远处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个地铁站,我下定决心要离开。
分开或许会遗憾,但是如果辜负南京地铁上那个拥有无限浪漫的女孩,我一定会后悔。列车终于还是开到了我们的终点站。
影
年12月
(感觉这次依然成果不佳,今天写作状态比较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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