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3月的春天,我短时间内密集地往返南京两次,前后共计8天。这并不是一次心无旁骛的旅行,虽然不是临时起意,但也依然属于仓促而行,使得我的南京之旅疲惫异常。我希望旅行可以增长见闻,见证某种原本仅存在于意识之中的观念。
从这个意义上说,南京之行无疑是完美的。当然,旅行的另一个功能是短暂地离开再归来,排解掉某些负面情绪,以新的精气神面对旧生活。从这个角度看,南京之行则意义不大。终究只是过客,挥挥手,回来的也还是原先的我。
3月19日
瞻园——夫子庙
初到南京感觉并不好。M说我是在北京密集的人群中待惯了,已经不适应节奏慢下来了。不论是南站走了老远才办到的地铁卡,还是中华门外成片的拆迁房屋,亦或是三山街地铁站出来后看到了成排老街,都加重了我路途的疲惫。不是古色古香,就是纯粹的旧。
如果说北京因为大部分地方都崭新宽敞,给人感觉不像在家而像是酒店,那么初到南京的我就像是走进了别人居住多年的家。它一定很舒服,但并非对我而言。城市之中沉淀多年的习惯让初来乍到的我有些难以走近。
安排好青旅住宿后,第一站到瞻园。我从未涉足江南,对“江南第一园”的大名有些期待,但也懂得无须期待过高。原因不在于园子不好,而是园林本像戏曲,只有看熟了才能品得其中味道。先前瞻园作为王府花园,主人每天进出赏玩,想必每个窗格子望出去的景致不同都能讲的一清二楚。
作为游客,走马观花浏览一遍,得其大意,其实比书本上看来的多不了许多。我能感慨的就是,找一个长廊坐下,看着曾经只是出现在图片上的白墙黑瓦、曲径通幽、石湖相映,还有那些真的是每个窗子都造型不同的精心营造,此刻实在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明代徐达府邸、清代布政司官府、太平天国东王王府、民国政府机关、现在的博物馆,不同世代的层叠积累,到了眼中却宁静得无法分辨。山水在我看来只是山水,这种感受力的匮乏是遗憾不来的。
如果说瞻园让我初步见识到南京的厚重和柔美,那夫子庙景区则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我的不适感。看着崭新的牌坊,我猜想这不会就是南京最新的建筑了吧。我试图成为一个合格的游客,在步行街吃了一碗味精味儿蛮重的鸭血粉丝汤(——结账。——你就点了一碗粉丝汤啊?),在贡院街制作了几个纪念币(——您好能帮我把纪念币敲平整吗?——两块钱加塑料壳加就加不加赶紧走。)
在秦淮河码头尝试排那个很长的队(——请问您估计这个队排到我要多少时间?——我估计不出来。),希望能以纯游客的心态适应这种“著名景区”。时节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元宵灯节的布置都还在:秦淮河南岸据说是明代遗迹的大照壁上装饰了两条有些幼稚的龙;夫子庙里面也没有好很多,双龙戏珠的雕刻、高高的孔子像周围全是大型灯饰,使原本大气的殿宇显得有些局促。
乌衣巷真的是短得惊人。为了赶着看“乌衣巷口夕阳斜”,我特意在进夫子庙前先过桥看了乌衣巷;结果等我夫子庙都逛完了再回到乌衣巷时,夕阳还在斜。那个煞有介事重建的王导谢安故居,真是不相信里面住得开一大户人家,略微尴尬。好在周围都是游客,混迹其中就是了。
周六的游客真的是太多了,从夫子庙出来,我放弃了那个已经排到岸上的登船队伍,想到秦淮河南岸走走转转。天色黯淡下来,文德桥的栏杆上倚满了拍照的人群,仿佛同“古建”的定格可以带走这座城市的某些气质,在我看来当然不是这样。
我站在秦淮河畔,想着究竟应该用怎样的心情走近这原本祭奠孔子的夫子庙,想着应该怎样更好的靠近南京。这就是我在南京的第一天。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后来会逐渐喜欢上这座城市,只想着带着北方人的那些刻板印象来到江南,此刻评价确实还为时尚早。
3月20日
南京博物院——中山东路——先锋书店
来到一座城市,先看它最大的博物馆,是我旅行的习惯。之所以要逛博物馆,是因为只有通过文物才能纵向了解历史,了解一座城市的精神气质,了解某些遗迹的精彩之处;之所以要先逛博物馆,是因为很多有意思的旧地可能没人会想得起来告诉你。过错并不遗憾,遗憾的是不知道自己错过。没有饱读诗书又想玩得尽兴,就得靠博物馆的收藏给自己提个醒了。
博物馆里最受人喜爱、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一般都是动物。六朝的遗存、风流秀逸的辟邪自不必说。昂首挺胸,整体曲线流畅,肌丰骨劲。楚歌曾说她最喜欢南京的石辟邪,在帝陵和墓葬已然消失之后,只有它们孤独地站在荒郊野岭,更像是在守卫着某种无形的东西。我个人还很喜欢大报恩寺塔琉璃构建,也就是“六拏具”。飞羊和白象的眼睛非常有光彩,像是在看着你。
博物馆的藏品代表着曾经的辉煌,但也意味着毁灭。这种感觉在逛南京博物馆时尤为强烈,也是我在北方博物馆中很少有的体会。北方汉民似乎已经习惯了同少数民族打交道,也时常处于战乱及少数民族政权的统治中,因此文化上也自然多了交流和融合。
在北方博物馆看展览,即使是盛世辉煌,也一定有一个角落展示着少数民族的交流活动,似乎也预示着盛世衰落之后的动乱,让逝去的文化更像是找到了新的主人及表现形式,活在另一重生命里,多了些历史的连贯性。南京的展览虽然少了北方文化的苍凉,却也更显壮烈。
春秋战国时期楚地风格迥异的青铜器,汉代的玉衣和编钟,南朝时期“竹林七贤”砖画,宋代斗茶使用的建盏。讲解员热情地解说着“江淮”特色,但楚文化、建康文化、金陵文化、民国南京,战火一次又一次硬生生地掐断了南京的文化生命。
每走进一个新的展厅,又是一个文化新的开始,又是从萌生到壮大,到毁灭。每个展厅都是一重新的“涅槃”过程。阳春白雪、风流精致,却也意味着纤弱;虽然纤弱,但不脆弱,面对毁灭之时毫不示弱,决不妥协。
从南京博物院出来,已近傍晚时分,我顺着中山东路往回走。中山东路是很舒服的一条路,宽敞明亮,道路上栽着茂盛的梧桐树,在春天虽然不至于郁郁葱葱,却也青翠得赏心悦目。这才是南京的常态。沿着中山东路向市中心走,看到古迹和旧址就欣赏一番,拍拍照。
抚摸城门遗迹,装作很有感觉的样子,仿佛呼吸到了旧时的空气。或许南京人已经对游客司空见惯。我在路边随时举起相机,都不会引起侧目。南京对民国的怀念还真是明目张胆,他们能轻松地将那些遗存继承下来并继续享用。不像北京或天津,民国建筑大都被以保护的名义被政府讳莫如深,与居民的生活隔绝开来。
最感慨的莫过于明故宫。时间会抹去大地上的一切,即使是曾经的皇家深院,如今也荡然无存。只留下孤单的石柱础,既是墓誌,又是遗骸。走出明故宫,回头看看茂盛的木丛,在余晖中掩映着遗址公园门房。心想那飞檐之后若不是一场梦境,该有多好。
来到先锋书店,一为了打发晚上的时间,二是为了买些明信片。自小在南京长大的L曾经寄给我一张在那儿买的明信片,上面是小说月报创刊号的封面图,很合我的口味;“独立先锋”的印章,也让我感动了许久,只可惜这次没有盖到。
3月21日(上)
音乐台——美龄宫——明孝陵——灵谷寺
我有些泄气地穿过博爱坊,透过铁门试图看清墓道的样子,当然没有成功。周一就是容易发生这样的悲剧,千算万算试图避开闭馆的景区,却怎么也想不到中山陵也会闭馆(后来发现,想着要去地方里只有中山陵是周一闭关,真正的悲剧莫过于此)。
只得转战音乐台。来的太早,音乐台空荡荡的,只有一只狗在懒洋洋的晒太阳。自从认识了Au就喜欢跟着调戏路边的猫猫狗狗。想喂它早上刚买的鸭脖,失败了。想给它拍张照,也失败了。它实在太怕人。
钟山风景区宏大而破碎。不过这并不是一个贬义的评价。吴王坟、明孝陵、明东陵、中山陵、美龄宫、灵谷寺,随便一列就是一大串,每一个景点都各具看点。只是相应的时代距离太远,很难串联理解。走在山路上,能感受到眼里的每一处风景、每一块砖石都有故事,只能感慨自己的知识过于匮乏,无法将其落实到具体的感受之上。
原本寄希望于美龄宫可以给我一个完整的民国印象,可惜也失败了。美龄宫的陈展更接近名人故居,还原当时的生活居所,陈列些图片介绍事(ba)迹(gua)。斯人已逝,风云变幻归于尘埃落定。空留堂室究竟在追忆什么,很难想见。
明孝陵也是如此。没有参观过帝王陵的我,一直期待能有机会体验漫长的墓道和庄重的灵堂,来对帝王礼制有更多实际的感受。墓道边上的神兽,由于树木的陪衬及游人的络绎不绝,多了几分守卫的实感。若是更懂明史,或是多少对清代乃至民国时期那种家国之思有所感受,或许更能融入这个地方不至于出戏。
我的感慨来自享殿。清朝时期复建的享殿规格要下降许多,略显寒酸,里面的陈设也显得敷衍。但在它们之下,又是一大片石柱础和汉白玉台基,显示出明代的原有规模,对比之下更显出气势。芳草萋萋,雕栏破碎,使得台基愈发古雅,也更能看到连续的历史痕迹。
与之相比,明东陵的台基要显得更为古旧,荒草丛生。因为游客太少也略显恐怖。六百年前的石阶和散水界分出王陵的制式,其中的迂回转还也让我不断地迷失在回头路上。
灵谷寺对我来说更有感觉。没有去成中山陵,让我在走进无梁殿看到国父医嘱时感慨不已。无梁殿本就阔大,作为明代的唯一遗存,又是阵亡将士祭堂,剥除了原先佛寺的装饰就显得更为古朴庄重。
内部也极为空阔,有些暗,想象曾经供奉无量寿佛之时,或许会有云冈石窟或是善化寺大雄宝殿的感觉。深处其中很容易感到自身的渺小,因此墙上刻着的民国国歌和国父遗嘱,读起来也有别样的感动。相比之下,正经的灵谷寺就显得没什么历史气息;镇寺的玄奘法师顶骨舍利,也只是畏缩于地宫之中。
灵谷塔也极棒。楼梯沿着正中的柱子盘旋而上,一股脑爬上去有些目眩,挺恐怖的。站在九层向外看,钟山隐藏在树影之下,再远些就是城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