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太多有关秦淮的诗句,这古都金陵的繁华之地从千年的唐诗宋词里向我走来时,就不再只有江南早春的清丽风致,浅墨写意间才子佳人的浅唱低吟,世事沧桑,斗转星移的衰败伤感,六朝亡故,历史兴衰的苍凉悲情,都随着“烟笼寒水月笼沙”,“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这样的句子勾勒成为一幅浓墨重彩的秦淮画卷,也将一份凄婉沉积在我的心里。
曾几何时,我是那样的期盼着能穿越时光的河,悄悄的走进这画卷,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在桃叶渡的岸边,去目睹那场令人心动的等候,名士恒久的殷勤。在微风轻起的午后,静静的独上媚香楼,不扰香君那沉睡百年的梦,只想在红藕香残处静听一段风过花落的声音。也想落日西沉时,踩着青石小路走过乌衣巷口,枯草凄凄中去体味那份秋意萧瑟与心绪难平。甚至,在孤雁哀鸣声中登上赏心厅,去感受一番辛弃疾那悲伤,激愤,壮志未酬的忧伤情怀……
可是,在这个五月的正午,当我与豆儿满头大汗的寻到夫子庙,站在建筑太过现代的仿古街上,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听着沿街商铺不绝于耳的喧嚣叫卖,望着桥下那狭窄青黯的河段,我却发现我丢失了那个爱幻想的自己。我梦里那承载着南京多少兴衰与悲喜的淮水在哪里那条在唐诗宋词里流淌了千年的著名的河流,怎么也不能与眼前这普通的几乎无法带来任何优美愉悦,脉脉温情感受与遐想的流水重叠在一起。
“这就是你一路给我描述的秦淮河,大骗子!”豆儿一声大叫惊醒了我那找不着北的傻样……。“或许,或许我们还没找到最能体现秦淮风貌的地方呢^_^”。赔上笑脸眨眨眼,压下脑海里那大大的问号与感叹号,或许,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去填补脑海里那片空白,需要另找一处风景转移我那份失落的心情吧。
再次走近这里,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当珠儿兴致勃勃的提出想去贴近南京的心跳时,趁着好兴致,我们三个再次走在这十里秦淮的版块上。胡乱穿行在狭窄曲折的巷子里,转角走上一处桥头,我们的眼前却跳出一幅这样的景:夜色里,串串红色的灯笼在临水的窗下明亮的摇曳着,画舫横斜,曲桥醉卧,两岸厅阁错落,水波荡漾着,揉碎了旖旎的灯影,橘黄的,浅粉的,靓蓝的,又将这七彩的光影调和在一起,旋即变成斑斓的一弯流岚,一抹彩色的水雾四散在眼前。
而空气里还远远飘荡着似有似无的弹词和昆曲的声音,朱红、粉白、青灰,所有的建筑在这灯影里都涂抹上一层古旧的色彩,恍然间我有一丝迷惑,不知自己置身在哪段遥远的过去。这是我们白天见过的秦淮河吗豆儿早忘记白天的失意,我也来不及惊叹,珠珠兴奋的说着什么也没人在意,拿着相机我们就一阵乱拍起来。这一河烟雨迷蒙的碧水迷乱了我们的心。
难道真的如众人所说,只有在雾里,在雨里,在月朦胧,灯朦胧的意境中,我们才能看到一江淮水的清亮,舒展,含蓄,缠绵顺着河流,我们欣欣然的走着,拍着,说着,不停的询问着,想租一条摆渡的小船,作欢快的五线谱跳跃在这如绸如缎的河面。可当我们静下心来,才发现河中的小船已不是当年的画舫,有马达声从河上传来,两岸看似古色古香的河房也似乎显得过于新鲜,夜晚的灯光固然美丽,却是辉煌得有点过盛,少了点意念里的若明若暗。没有了桨叶拍击水面的声音,没有了划桨摇橹哼唱小曲的秦淮河,让我想到那消失了一种名叫“贡朵拉”的小木船的威尼斯,异国的水城因木船消失而魅力减退,而眼前这没有了汩汩桨声的秦淮河也令我若有所失。看着夜色里时时穿梭而过的机动游船,暗想,不知当年的文人骚客,才子佳人回到这里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在这幅古典与现代矛盾交错的图景中迷失方向。
想到这,不由得想到了《桃花扇》的女主角李香君,晚明“秦淮八艳”中的名妓之一,她为保全名节,不甘做清朝之奴,怒触梁柱,血染桃花扇的地方在哪里?急急给F发去短信,依着他的遥控指挥,我们沿着小街慢慢寻去,走过了又回头,在F直呼头晕的状态下,总算找到了淹没在一片仿古民居里,一点也不起眼的香君故居-媚香楼。趁着豆儿与珠珠在门前翘首弄姿的摆着BOSS相互乱拍的时机,我先走进了这青瓦红檐,古色古香的小园里,只想先寻到那流传百年的桃花扇的芳迹。
小小的媚香楼占地不大,依河而立,绕过一个有香君汉白玉塑像的天井,就是一个小小的展厅,那把镂花象牙骨白绢面的宫扇正放在面对大门的玻璃展柜里,看着这凝结着香君一生缠绵哀怨的爱情故事,凝结着她一生全部希冀所在的绢扇,突然觉得有兰的气息流动在这灯光昏暗的小屋里,当年的香君可曾想到:绢扇虽然会褪色,但真挚的爱是可以超越时空,超越生命的。今天,当我们面对这素洁的小扇,依然有一份震动在心。纯美的爱情是画,会深深打动每一个心灵,纯美的爱情是诗,会深深镂刻在人们的心间。这把桃花扇中凝结的男女之爱,民族之爱,国家之爱,已经成为一首永远不会过时的歌,时时给今天走在虚实爱情里的红男绿女们一份启示。
与随后而来的豆儿与珠珠,小心翼翼的走上因为年久而嘎嘎作响的木楼,看到了香君生活过的闺房,琴室,起居间,推窗望去,见到了香君出入画舫的小小的私家码头。眼神所及之处,仿佛不经意的碰触到了时光宝盒的按钮,那青涩而温润的一段时光就从古老的旧城里鲜活而来,有当年香君在这清幽典雅的院落里与江南名士侯方域抚琴吟诗的恩爱甜蜜,也有秦淮八艳吹笛弄箫,纱衣飞舞的轻歌欢语。往事虽然走了很远,但那些华美的片段,依然如开满原野的野菊花,有着淡淡的香味与夺目的鲜艳……
依着栏杆,小豆,珠儿我们轻言,感慨在这暖暖香风里,也能熏出如此的硬骨,感慨着她们有浪漫也有辛酸的人生。可是,在那样动荡的时代,注定了她们的幸福总是短暂而徒留悲叹吧,但也正是那样的时代,才让才子佳人们的爱情成为荡气回肠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