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
朱清华余宁周旦烨付思涵
图片
朱清华
责编
卞文钰王晨
排版
王诗涵
简单的开场后，全场灯光突然一暗，紧接着大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伴随着一阵“锵锵锵”的锣鼓声和方言唱词，孙悟空、猪八戒和作为反派的五毒王纷纷亮相，三两句对阵后，立马就开打，人物在方寸天地之中上下翻飞，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
这一出精彩的《孙悟空大战五毒王》，是典型的鲁派皮影，一人一台戏，完全由姚其德一个人操纵。
《孙悟空大战五毒王》剧照
姚其德是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皮影戏传承人，很多人称他为“南京皮影戏第一人”。所谓“第一人”，是指他既是第一个在南京开始学习皮影戏的人，也是南京现在唯一会皮影戏全套功夫的人。
采访那天姚其德正巧有一场皮影戏演出，于是姚其德邀请我们一同前去观看他的表演。到达演出地点的时候，姚其德正和他的老伙计们往电梯间搬着表演用的家伙什，四五个人的小团队，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皮影戏是舶来品？
其实，南京本没有皮影戏。
年，南京文化部门专门从山东济南请了两位老艺人来江苏传授皮影艺术，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姚其德接触到了皮影戏。因为父亲在夫子庙卖票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姚其德经常有机会进去看戏。
姚其德正在表演
“接触带来兴趣感，然后有爱好感，最后我就爱上这个（皮影戏）了”。再加上当时家里已经没有钱继续供他读书，耳濡目染后的姚其德坚定了学习皮影戏的决心。那时候，收徒不是说一声这么简单。一要看你有没有天赋，二要有人介绍。于是在同一巷子的说书艺人的介绍下，姚其德第一次站到了他师父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姚其德。”
“能不能学皮影？”
“能学，想学。”
就这样，年，刚满13岁的姚其德，开始了他的三年学徒生涯。姚其德学的是鲁派皮影戏，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整套皮影戏的表演只需两人，一人操纵、表演皮影，另一人负责伴奏。在这三年，姚其德要学习伴奏、演唱、制作、操纵、表演等所有皮影技术。
在姚其德看来，这所有内容里，最困难的部分要属制作皮影。它不仅要求你要会画、会雕刻，制作的人物还要“像”。五六十年代条件不好，一开始学做皮影，师父是不可能给你皮子的，那时的纸张也非常昂贵，怎么办？皮影剧院边上有一家香烟店，香烟店每卖出一条香烟，就会留下一个空盒子。外头是“大前门”、“飞马”、“南京香烟”，里头的空白部分就成了制作皮影的好材料。
“那个时候的师父，真的不仅仅意味着现在意义上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真的是这样的。”师父和师兄在姚其德的眼中就像亲人一样，但遗憾的是，后来师父和师兄相继离开了人世。“他们的技艺比我高很多。”姚其德说，“如果他们还在世，我就不是第一人。”
表演结束，姚其德向孩子们展示皮影
（图中为孙悟空）
艰难地“供养”
在姚其德的记忆里，上世纪五十年代是南京皮影戏最辉煌的时期，当时电视还没普及，文艺活动也少，皮影戏还是很受群众欢迎的，后来随着“文革”的推进与电影电视的发展，皮影戏渐渐衰落。而随着师父和师兄的相继离世，同行们的转行和离开，他在坚持皮影戏的道路上逐渐变得形单影只。姚其德告诉我们，现在表演的时候的配音都是放的录音，现在那些会敲鼓的同伴，都去世了。说这话时，他眼里的黯然一闪而过。
早在年，皮影戏就成了南京市招待外宾的节目，“文化大革命是66年，我们招待外宾已经很多年了，他们都认识我们，了解我们，所以外国人在文革那时要来看中国的东西，要怎么办呢？再来找我们。”正是由于这样特殊的“关系”，姚其德和他的皮影戏才得以传承下来。
如今皮影戏艺人的收入主要来自于演出与制作皮影。目前演出方面所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场地费用的问题，剧场昂贵的场地租金让姚其德这样的传统艺人望而却步，传统艺术的观众群体也难以支持他们继续下去，以前那种固定的表演已经无法实现了，现在，姚其德每个月只有一到两场演出，有时候一个月一次也没有。姚其德告诉我们，现在一场表演的成本起码要两千五百元，除去成员的工资，只剩下不到一千元，这些还不包括每年皮影的修理费用。
姚其德制作皮影的桌子
制作皮影方面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有可喜的地方。姚老告诉记者，自己的皮影被奥地利国家科学院下属的一个博物馆买去收藏了。自己的皮影能曾“远销”至奥地利，姚其德心里也倍感自豪。
在秦淮人家的12年间，姚其德接待过许许多多的大人物，最令他自豪的是，他曾为前总书记江泽民、前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等国家要员表演皮影戏，他们也给了姚其德很高的评价。姚其德说，江泽民询问他演皮影戏演了多少年了之后还鼓励他“要很好地继承和发扬下去，传承下去”。
传承，这也是姚其德一直在做的，但是真正的难处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
“传承很难！轻易不敢收徒。”姚其德无奈地说，“现在的学徒不像以前了，你要考虑他的出路，考虑他的住房、医疗、工资，你不能不考虑啊对不对。”后继无人是姚其德现在面临的一大困难，也是众多传统艺术传承人所面临的共同难题。
姚其德给记者讲述皮影的制作
目前在皮影戏的传承上，姚其德有着自己的看法。姚其德曾去往上海、四川、江西等地教皮影，当地政府对皮影戏也相当重视，大力推广皮影戏艺术团和皮影戏剧场，招募学徒，甚至聘请他去当地教学等等，把保护传统文化落到了实处。这些在姚其德看来都是拯救皮影戏等传统艺术的良好举措。
皮影的困境突围
现代社会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层出不穷，皮影戏的吸引力急剧下降。“你必定要创作，不创作不行。”过去一个节目最起码演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现在恐怕很少有人能坐下来看一个多小时的皮影戏。只能改编、创作，姚其德根据市场的需要，对节目进行缩减，形成了一系列短小精悍的皮影节目。
非遗文化交流基地收藏的姚其德制作的皮影——包公
如今在南京的一些小学里，不时能看到姚其德拿着皮影的身影。一拉，一提，皮影在姚其德的手里活了起来，进入了孩子们的眼中。
姚其德也经常教小朋友们制作皮影，有一次是制作一个财主，财主身上画着金钱，“当时有个小姑娘，她画元宝，她说元宝不比你金钱要值钱吗？唉我说也对，鞋子上面再画两个元宝，也很有创意。”姚其德回忆起当时的情节，脸上满是笑意。
孩子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带给了他不少新的想法，他在皮影戏中融入现代的元素，推出了不少如《小青蛙历险记》、《江宁酒后驾车》等皮影节目，可是节目的反响始终不尽人意。
《孟母教子》剧照
不少观众很不理解为什么要制作这样的皮影戏，姚其德听到观众的反映后，也意识到这些作品难受欢迎的原因：传统皮影的价值更多地在于过去的传统文化底蕴，对于观众来说，这也是他们选择皮影的原因，而这些经历创新的剧目在题材上对这个价值造成了削减，使得观众产生不明所以的感觉。同样地，皮影戏本身的局限性也让它难有提升的空间，“皮影啊，其实讲实在话，它这个现代的发展有一点点难度。或者讲配上很好的灯光、布景、效果，那还不如去看电影，看皮影干什么？”
姚其德说，目前皮影戏的特点在于传统的表现手法，“皮影就是要把它皮影的特点弄出来，看这个原汁原味的东西才行，这才是它的意义，要去欣赏。”
《东郭先生》剧照
姚其德见证了皮影戏的兴衰。
皮影戏也见证了他几十年的岁月。
骨子里对皮影的热爱也使他对皮影戏的衰落无比心疼且惋惜：“皮影传承两千一百多年，它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在我们手上丢掉，很可惜啊。”
说到这，姚其德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凝滞在了脸上。他的视线转向窗外，透过渐沉的暮色，在凝视和沉思中，双眼似乎有些失神。但他捏着皮影的手未曾松开，仿佛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守卫着皮影。而他手中皮影，依旧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