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上一次写疫情周记是在年的3月,那时候,我在杭州,一个人在美院象山校区转塘,在方家苑租住的家里,一边给高三的孩子们上网课,一边期待着开学。
如梦如幻,时隔两年,不自觉地,我又坐在电脑面前,开始写疫情期间的生活记录,因为实在来不及每天都写,只好权当做周记。只是这一次,浪漫的日子到了头,上海的数字每天都在上午八点“准时”往上攀升(截止到今天发稿前,数字终于有一点回落,曙光应该不远了),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在苏州生活的我们,每天都在自我激励、互相问候“保重”与面对负面消息的洗礼中寻求平衡点,寻求最佳的生活模式。
除了一声叹息,说点什么好呢?
从2月13日到现在,每天几乎都在忙于上课与备课,很累很闷,有时候也很想出去撒欢,但我永远记住一句话,人是要有契约精神的。备好课,上好课,这是我的使命与职责。然而在备课的过程中,我常常感到,自己对于文本的解读有时候是那样做作,总想着把拐弯抹角的“技术性”东西给学生,总是跟着PPT走,隔着屏幕去提问一些可有可无的傻问题。而对于文字、文章,甚至对于文学,孩子们到底读到了什么程度?我自问,答不出来。
可是心灵却永远在呼喊,不论是古人的寄情于山水,还是今天在细雨中呼喊,心灵永远都需要慰藉。我想,文字,文学,应该是当下最抚慰人心的力量。
以至于在疫情期间,有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大家反而更加热衷于购书、读书。
比如广为流传的那句——内卷怎么办?读书,读书破万卷。
再比如,朋友圈里出现文字配图:“疫情反复不定,还是多读书少出门吧!”
我们这一代人何其幸运,在求学时代,几乎没有受过疫情影响。唯一有印象的一次是在年读高中时,听说香港北京爆发了SARS,有一两个月,我们进出校门,都开始测耳温。仅此而已。
曾记否,在南京求学期间,我和小英可以不戴口罩,在暮春的傍晚,只因琉璃般的晚霞,一场瞻园之旅就已经在神情间密谋。那个游人如织、桨声灯影的夫子庙,那个可以说去就去的南京图书馆。曾记否,记忆里灯光绚烂的外滩,那些行走在都市街头的人群里,有不断求知和探索的我们。
可是今天,我们能够给孩子们什么?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战斗,如果在战斗的时候,我们选择保护孩子、延续文脉,我们到底要教给我们的孩子一些什么?
我依然坚信精神的力量,我们最应该教授给学生的,是一种气质或者心理素质。
从哪儿来呢?依然是读书。
仅就文学而言,我自愧只读过一些零散中的零星,碎纸中的碎片。然而这些零星的文字就足以让我感动不已,追慕不已。
经常看到这样的问题:如果真的要去荒岛,你会带哪本书去呢?
我的回答是《北岛诗集》,因为那首《回答》——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要带去荒岛的,也可能是史铁生的散文,因为在《我与地坛》的最末,这样的文字尤其震撼着我:
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发现自己有意无意地在模仿着史铁生的语言风格。
我的回答还有可能是阿城的《棋王》——“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还有王一生最后一对九的车轮大战场景。
也有可能是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诗歌总集》,这里有聂鲁达的叹息:“却又有一阵悲叹,一阵又一阵悲叹,又一阵悲叹,/直至横越白雪、黄铜、道路、船只,/穿过黑夜,经过大地,/直至我流着血的喉咙把它听见。”还有他对故乡的深情:“在火山山麓,紧挨着常年积雪的地方,在几个大湖之间,静穆的智利森林散发着芳香……我就是从那片疆土,从那里的泥泞,从那里的岑寂出发,到世上去历练、去讴歌的。”
还有莫言的《蛙》,像山东老农在火炉边,和你聊着天。十分魔幻,又过于真实。
还有记忆里已经模糊了的西北大地上的孙少平,火车山坳里的香雪,在云南的夜晚在镜子上用蓝色钢笔写诗的王小波。
还有,还有……
这些曾经读过的字里行间,都是精准妙绝的词句,直击心灵的瞬间。
瞬间又造就了永恒,永恒成为了记忆。
实在忍不住,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想,要不给孩子们推荐一点好文章看看吧,单纯是看看,不要做阅读理解。这样的文章不应只是美文,这些文字应该是可以构成我们精神家园的某种力量。即便外面的世界终年寒风呼啸,只要我们的心灵还有一丝温暖,那就是最好的时光。
于是,想到了毕飞宇的《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他的文学故乡在苏北,在泰州兴化;想到了迟子建的《烟火漫卷》,她出生在中国最北边的漠河;甚至想到了莫言——一个睿智、深刻的作家,他的故乡在山东高密。这是他们地理上的故乡,也是文学意义上的故乡。这么多的好作品,这么高蛋白的营养品,既然现在宅家,孩子们还是有时间读的,那我为何不给孩子们看看呢?
于是我尝试着在作业里加了两期《文学家园》,设计了“阅读灯塔”的五个方向——精准的字词、精彩的句子、震撼的表达、感动的瞬间以及难懂的语句和自己的猜测。我始终相信,不论时代变得如何先进,读书仍然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因为阅读在这里,学习就在这里;感受在这里,思考就在这里。很自然地,震撼、沉醉、流连都在此时发生……
文学是什么呢?文学也许是很多人心中柔软的角落吧。
杨绛先生曾在百岁时说,“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
她翻译过一首英国诗人兰德的诗歌: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最爱自然,
其次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多年前,我在课堂上和一群学习美术的高中生一起分享过这首小诗,那一天,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感慨。今天,当我有机会再一次将自己浸泡在文学中时,我真的发现,她是那样的具有神力。而我,也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带领着我的少年们,一起开启一场寻找精神家园的旅行。
因为,寻找到精神家园的我们,是幸福的。
——年4月14日夜晚
雪域羽心喜欢作者